最美好的時光

2015年2月21日

  

　　就像是每年必定會經過的一樣，長長的隊伍中，每個人都閃過焦慮的眼神，握著車票趕車過年。每年這個時候，我們總是在思考紅包該給多少，上哪間餐館吃飯。什麼人能見，什麼人不能間或見不到。啟程時，開車的人希望用速度換一點痛快，坐車的人，希望在旅程中以車速慢慢忘掉、慢慢想起以前。因為這天很特別，圍爐團聚大家都心有戚戚，什麼話該問，什麼事該提。

  

　　忘的事情總是一些繁瑣的，忘不掉也正是生活中每天練習的繁瑣。

  

　　爺爺奶奶也趁著小年夜這天飛回山東，老爹也從廣州飛回去，因為思念總是言不由衷，即便嘴上不說，給爺爺奶奶的紅包一年比一年厚。我乘著高鐵南下高雄，那裏是人生第二次的轉折，也是此次的遇合。車速極快！快到我都忘了明天是除夕，朋友說，回家應該要團圓，對於一個親情不怎麼濃厚的我來說，祖父母與父親的團聚總是在默默在道歉。他們似乎在想，爹娘的成就往往換得孩子成長最需要的東西───陪伴。

  

　　我想我可以諒解，因為家人從來不批判我、不貶損、不會讓我顯得渺小，並不會使我沒有歸屬。小時候爺爺奶奶可以說是陪伴我最長久的時光，好快！極快！一晃眼，三十年的家明年的這個時候就要拆了。

  

　　過去的時光裡，我和我表姊集盡積蓄打了四年的官司，產權與地主屋主的權利義務二次法判，我們終於保有優先購買權。判錘聲訂定，這個家今年一點年味都沒有。過去的時光裡，說短不短的四年，顯得好冗長，度日如年。過去不在台北的日子裡，五百三十天，旅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短暫停留台南與台中，所謂的搬家成了我最熟悉的「家」。

  

　　高鐵終於到站了，溫暖的陽光終於擺脫濕氣沉重、悶得發霉的心。有的時候，旅行對胤兒來說是種履行自己的願望療癒自己的心。胤兒明白，失去的東西不必追討、更無須惋惜。在人生這麼長的旅程中，下一站的收穫雖然不一定保證獲得得更多，但肯定獲得的視野遠高過於曾經失去的。雖然失去一個「家」，但這個家不會顯得義無反顧的追尋，而是能站在下一個分岔口的決策與信心。

  

　　因為，有信心不一定會贏，但沒有信心一定會輸。

  

　　然而我慢慢意識到，往往輸的東西愈多，並不代表自己失去握得到的，能把握的物質生活，顯然沒有物質生活不一定活得辛苦，沒有精神生活一定活得沒有自尊。在過去六七年單身的日子裡，這個家雖然比不上帝寶，但也不會輸給小吃店攤販的溫馨，我也漸漸意識到，三十三歲的我，實踐自己遠比賺錢貼補家用更顯得重要，因為明白，實踐永遠是在人生長長的旅程當中一個見微知著進而成為擎天巨擘的必要過程。

  

　　我們透過教育來實踐自己，透過教育進化自己，透過教育修補代溝，時間是我們共同的目標。貸款買回一個家或許容易，家人卻買不回來。然而最美好的時光，往往就是我們往往容易想得起卻忘得快的日子。

  

　　我慢慢意識到我的憔悴並不是這些壓力的行成，慢慢的意識到我一直在生命的旅行中試圖忘記自己需要「愛」。自去年平安夜，在一起四年半的初戀男友，如今剛好辭世屆滿十年。這些無形的黑洞壓緊我、困住我，把我的內心壓成一個話少不多言的人。蘇軾《江城子》詞中：「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恰似在告訴胤兒，有些事情過去了，活著的人，頭髮白了，有些交情舊在，有些愛情的桎梏不遷不改。

  

　　然而憔悴的，怕是小姨媽了。去年的平安夜，祂也帶走娘親。或許胤兒不明白，至少娘親夢中辭世，對爺爺奶奶來說或許能夠有些體諒，長年居住日本的娘親從碩士到博士到教書、退休、甚至是老去這段日子，算算二十七年又四個月。接到消息，我沉默良久，似乎沉默是最老練的默契，小姨媽為我接下深厚的哀戚，處理這些情緒，這些憔悴才勉強擠得出一絲絲欣慰的、淺淺的笑容。彷彿練習「愛」是一個滿足自己靈糧，不至於匱乏的課題，但胤兒卻始終把握不住得分的最佳關鍵。

  

　　就像是每年必定會經過的一樣，長長的隊伍中，每個人都閃過焦慮的眼神，握著車票趕車過年。明天年初三就要回去台北了，就把憔悴留給風中的戲吧。爺爺奶奶仍在擔心明天胤兒要幾點回來吃飯？胤兒也擔心住在高雄的你是否明白我的真心與誠意，這個練習題希望你與我一起完成，把「愛」停在最美好的時光裡。